《夜游园》

  • “天地春梦正酣眠”

  • 灵感来于云呆和阿姐的《夜游园》

 

 

夷陵某邑,传言阴煞之气甚重,尤其夜间,妖魔鬼怪盛行于一阴森幽僻之园。加之曾有数夜间当地姑娘悄无声息失了踪迹,且多年少貌美的黄花闺女,后有人传出目睹其在该园内遇害,则有一言:园内邪祟好色,以阴补阳,强妖力之余以厌欢淫之欲,何不乐乎!故有心闲志短不务正业之徒心生邪念,不顾性命之忧,夜出寻园,欲待邪祟逮女归来,一饱眼福。然寻人启事次日即出矣,此男子亦在其中。遂后鲜有人提及此事,也不敢独往暗处。可邑中女子陆续不见,家人心痛欲绝,人心惶恐,便重酬诚邀高之道者前往园中布阵除祟。每每除后状况稍转好些,不久邪祟重出,更是猖肆。反反复复,已十三年。

 

 

第十四年,春。

 

本邑一茶馆老板正在清账,忽眼前一亮,一位白衣人款款而入,头戴斗笠,四围薄纱遮面,令人看不清面目。其高挑秀雅,背负古琴行囊,腰配长剑,貌似是修仙世家出身的公子。

 

老板心头大喜,赶忙收起愁容,放下手头账本,亲自出来迎客。

 

“这位客官,瞧您这身行头,想必是长途跋涉来到此地的吧,想吃点什么茶水或者小菜?”老板笑呵呵道,“噢,现在已快是戌时了,您看要不就此歇下吧,我们的客房都是每天打扫,非常干净舒服的……”

 

这位白衣人微微欠身,稍稍拦起了面前的薄纱,却仍不见眉目,回道:“多谢掌柜的,吃点茶水便好。”话落,取出腰间长剑轻轻放在桌子边缘,毫不夸张地甩起衣服后摆便坐下了。举手投足可谓温文尔雅,但又给人不可靠近的距离感。

 

老板吩咐好下手后,转过来问道:“您这是忙着赶路吗?”

“是。”

 

“哎哟哟这位公子,听鄙人一劝吧,在本地这边最好还是别赶夜路了。”说这话的时候,老板明显有些焦虑。

 

“为何?”

 

“公子有所不知啊!本邑可以说是夷陵中阴气最重的了……”老板不寒而栗,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传言有邪祟经常夜里在外游走,好多黄花闺女儿都被抓去糟蹋了啊……真是罪孽……后来一些小伙子也不见了……唉,都说是被抓去进食补妖力了。”

 

白衣人好像对这件事很有兴趣,追问道:“事出多久?”

 

“十三年了。”

 

“为何不除?”

 

“除不尽啊……”

 

这时茶水端上来了。

 

白衣人斟了一盏,抚起头纱把茶碟递到嘴边,又问:“哪儿有邪祟?”

 

老板一惊,试问道:“公子您这是要前往一睹吗?”

 

“正有此意。”白衣人喝完了茶水,又斟满一碗。

 

“您,该不会真是修仙世家的公子吧!”老板语气上扬,显然十分激动,“看这身打扮准没的跑了!那可要请您帮我们除去这一邪魔啊!这十几年来一到夜晚,大街上空无一人,小摊小贩们都不敢出来了,简直就像死城一般,活得提心吊胆!”

 

白衣人没有立马给予“定斩邪祟”的承诺,只是慢慢地喝完了一盏又一盏茶水,若有所思。

 

“从本店出去向南走不到一公里,有一个废弃的园林,那里便是了。”

 

白衣人道了谢,放下茶钱拿起剑,抬头望了一眼已快要落山的夕阳,恍眼间就在灰蒙蒙的一片人海中没了身影。

 

 

 

逢夜。

 

白衣人如店主所指,途中果然遇一座废弃园林。要想进入园林,仅有一条羊肠小道,还被两侧浓密的竹林遮掩住了大半,不仔细瞧真不容易发现,曲径通幽处隐隐约约矗立着一座拱形圆门。林子里已是浓雾缭绕,偶尔传来野虫啾唧声。夜风袭来,竹叶沙沙作响,几只不知名的黑色野鸟扑棱几下翅膀从暗处蹿来,幸好白衣人身手敏捷,稍稍侧身便躲过了。

 

阴气甚重,果有蹊跷。

 

白衣人松了松背上的行囊,只身而入。

 

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竹林,白衣人却始终没有走到这条小径的尽头,明明刚才还可以看到那个圆门。他驻足片刻,只听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剑身流露着淡蓝色的光辉,剑影飘忽不定,在竹林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不须数下,一枝枝竹子便在蓝光掠影中纷纷倒下,一条小道从侧方开出。划破了幽暗迭迷的阵法,最前方一座拱门映入眼帘。

 

白衣人微微勾了勾在衣袖下的手指,剑锋急转,长剑归鞘,竹林又归于静穆。

 

 

他走进了拱门。

 

本以为里面会有阴煞之物,或者横尸遍地,躺着这些年来遇害男女的骷髅骨架,抑或遇到更多的伎俩。但现实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进去的瞬间他便觉得一切变得通明澈净。

 

 

皎洁的月下是一个宽阔的池塘,水面上浮着几盏燃着的莲灯,与周围枯黑的藤蔓格格不入。左侧是一层层石阶,岸边的护栏已是腐朽不堪的陈年烂木,可能一触即裂。沿着石阶往上走,一座不高不低的弃亭坐落在尽头,亭檐瓦片已剥离不剩几片,旁边栽了几株梨树,不过也都不似当年光景了。唯有树上一簇簇异常新鲜的红色果子,鲜艳得令人毛骨悚然。

 

白衣人站在亭檐下,望着水面上被暖色拥成一团团的花灯,取下行囊,露出了一张通体乌黑的古琴,木色柔和,竟散发出一丝淡淡的檀香。来到亭里,和膝而坐,琴置于膝前,撩动一曲,琴声游于园中。

 

曲调轻扬,余音绕梁。忽地,一声铿锵有力,转而荡气回肠,与之前截然不同。但见琴身上飘落下两条细长的竹叶,是一片从中间被整整齐齐划开成两半的。

 

白衣人手指轻轻覆上琴弦,收起琴音,淡声问道:“来者何人。”

 

无人应答,只有对面池塘里响起水面拍击的声音,愈来愈近,莲灯也随泛起的涟漪在水面上摇晃,向四周散去。到池塘中央,声音消失了,水面渐渐恢复平静。

 

白衣人竖起琴身,一手将其揽入怀侧,慢慢往水边靠近。

 

“花问数杯酒,月下一张琴啊。”蓦地,从水中央传来若即若离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却不见人影,“这位郎君抚琴乃实地好听,比之前的其他人不知强上多少倍。只可惜有月有琴有佳人,就只差一壶酒了。”

 

白衣人倾身点头致意,问道:“不知内有主人,擅自入园,叨扰休息,深感歉意。”他收琴入囊,接道:“在下初到此地便闻本园曾发生过不善之事,故来一探,请问园主可否能提供一些线索。”

 

“哦?”那头传来一阵笑声。虽说是笑,却有些森然,“我在这儿十几年了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倒是来游玩的人越来越少,喏,现在便成如此姿态了。”

 

白衣人问:“不知阁下能否露个面,方便好说话。”

 

那头却沉寂了。

 

白衣人以为扰得对方不悦,正欲告辞来日再访。忽然一阵熏风,恍然间入了夏,吹绿了岸边的蒲叶,白衣人的衣衫被弹起的露珠沾湿,本是火蕊的莲灯却能浴水而出,花火频烁,淡黄的流光洒满了池塘,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莲花相继绽开,荷叶饱满欲滴。与不久前那座阴气弥漫的池塘大相径庭。

 

白衣人没有去顾沾湿的衣角,只是静静看着眼前的光景变更,一人身影也渐渐在池中浮现,透过薄纱在他眼里镌出轮廓。

 

月轮的清辉悉数泼洒在那人身上,黑衣和长发都不扎不束,飘飘逸逸,在池中花叶的映衬下眼里似乎流动着光,俊美苍白的面容虽说在笑,却七分都是冷冽的阴郁之气。

 

那人缓缓抬起手臂,右手食指轻轻往上一翘,白衣人头上的斗笠便隔空被弹开了,落下时薄纱拂过白衣人的脸颊,一副俊雅至极的面孔呈现出来,他的额间系着一条云纹抹额。

 

白衣人也没有去捡掉落的斗笠,只是盯着池中的人。

 

也可以说是鬼,或者妖。

 

“公子生得倒是副好面孔。”那人依旧立于一片花叶之中,不知是悬在空中,还是脚下有所实物。

 

“在下魏无羡,敢问公子贵姓。”

 

白衣人没有犹豫,回道:“蓝忘机。”

 

魏无羡俯身撇下一株小小的莲花,手指捏着花茎来回摩挲,举在眼前转了几圈,递到唇边,粉嫩的舌尖舐去了花瓣上的露水,轻轻咬住一片花瓣将其扯下,填入口中,脚尖点着荷叶一步步向蓝忘机靠近。

 

来到了岸边,魏无羡正要落在那腐朽的护栏上,蓝忘机刚想提醒他,却惊奇地发现那护栏并没有断裂,面前这人正稳稳当当地站在上面。

 

魏无羡端详蓝忘机好一阵,笑着把那朵莲花丢在蓝忘机胸前,不偏不倚正好插进他的衣襟里,闭眼片刻,念道:“蓝湛。”

 

蓝忘机手指微颤,道:“正是。”

 

魏无羡又笑了,迟迟没有等到下话,又接道:“你不想知道我名字?”

 

“你不愿说,我自不会问。”

 

魏无羡愣了一下,笑道:“你这人果然有趣。”

 

“是鬼是妖。”蓝忘机突然问道,毫不掩饰。

 

“我不能是人吗?”

 

蓝忘机不答。

 

魏无羡沿着一小段护栏走过去又折回来,来来回回走了五六遍,见蓝忘机不动,便提醒他道:“快走吧,再晚点就回不去了。还有,以后也别来了,你不适合来这种地方。”

 

蓝忘机迟迟不予答复,魏无羡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却听蓝忘机说:“明日再来拜访,在下告辞。”坚定得不容置疑。说罢,便行了一礼,拾起斗笠,用灵力除去了上面的灰尘,转身就离开了这座园子。

 

蓝忘机重新戴上斗笠,手掌覆上了胸前的莲花,出了拱门又来到这片竹林,之前那条开辟出来的小路已不见踪影,云雾更加浓重。长剑出鞘还不到半截,前方突然燃起一盏莲灯,在林间款摆,蓝忘机收起剑,朝灯走去,那灯也往前飘去。就这样,一灯一人穿梭于竹林间。蓝忘机不太确定,因为没有亲眼看到,但他时不时地能感觉到是有一个人提着那盏灯在给自己领路。

 

走到可以看到出口了,那盏灯就停了下来,蓝忘机也随之停下脚步,微微欠身郑重地道了声“多谢”。莲灯便自己生起一团深红色火焰,在蓝忘机眼前一点一点化成星火,消失殆尽了。

 

 

附近没有客栈了,蓝忘机只好回到那家茶馆,老板应该是已回去休息,只有一个男子趴在柜台上小憩。蓝忘机没有办法只好叫醒了他。

 

小二刚睁开眼就见之前那位“大侠”又回来了,一激动咬了舌头。

 

“您、您回来了啊!是从那座园子里回来的吗?您看到什么了?”一开口就砸来许多问题,都忘了自己是该做什么的了。

 

蓝忘机见他对此也有所了解,想要多知道一些详情,便接道:“看到了许多。”

 

小二更是激动了,忙道要自己掏腰包给蓝忘机准备一些茶水和小菜,两人坐在阁楼下谈了起来,过后还给蓝忘机准备了比较上等的房间。当然,房间连并茶水小菜,蓝忘机还是自觉地付了钱。谈话过程中蓝忘机只是描述了最初看到的一些东西,对魏无羡的事情只字未提。

 

入房后,蓝忘机用灵力封住了那朵莲花,放进一个囊袋里,系在了古琴边上,洗漱好后便上了榻。

 

只要一闭上眼,魏无羡的模样便渐渐浮现出来,蓝忘机无可奈何开始默念家训。渐渐地,魏无羡的影子越来越低,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了小小的一团,蓝忘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耳边却莫名地开始回荡起小孩子的哭声,时而夹杂着一些大人慌乱惊恐的求救声。声音愈来愈清晰,蓝忘机凝神细听,起初只能听到一些零碎的字眼,比如“阿”什么之类的。

 

“阿……阿……婴……”

 

 

“阿婴!”

 

突然,一声清晰又撕心裂肺的呼喊传入蓝忘机耳中,他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郁郁葱葱的园林里,一群人围在亭下,旁边是开满莲花的池塘。蓝忘机觉得这幅光景好生熟悉。这时又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男童稚嫩却满是担忧的嘶喊。

 

“爹!娘!”

 

“阿婴乖!不要乱动!温若寒,你有什么把戏尽管往我身上用就是了!放开阿婴和他娘!”一个男子被两人挟持着胳膊和双腿,跪在地上动弹不得,额头已是青筋暴起。

 

“温若寒,我们魏家与你有何仇怨,要如此对待我们一家!”一位女子则是双臂被绑在身后,跪在另一边,脖颈处的剑刃已不经意间割破了她的皮肉,染上了红。

 

而此刻高傲地站在他们面前,这个叫温若寒的男人,却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有何仇怨?没有仇怨我就不能这么做了吗?当初好声好气来跟你们谈关于买下这座园林的事,你们不是还挺威风的嘛。”

 

那位跪着的男子闻此嗤笑一声:“呵,好声好气?买下?温若寒,你这张老脸还真是没人能戳破了。当初想要强行收并这座园林当你们后花园的是谁,口口声声说勉为其难让我们一家成为你家家仆的又是谁,恶霸行凶,如此没人性的事也就只有你能做出来了。”

 

温若寒恐是小肚鸡肠之人,仅仅是听了这些话就能惹得他大发雷霆:“闭嘴吧你,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给我往死里打!”站在旁边手持长棍的几个温氏仆人便动手了,将那名男子围了起来,把粗壮的木棍狠狠打在那人身上腿上。

 

“他爹!!!温若寒!!你会遭报应的!!”那女子激动之下,也不顾颈间的剑,起身就往男子那边跑去,却被两名温家仆人直接按倒在地,一人用剑割断了女子的跟腱,她还是没咬住疼,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蓝忘机的耳边。蓝忘机想要上前救那两人,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放开我爹娘!你们这群强盗!”那个叫阿婴的孩子狠狠朝身后人的脚趾上踩去,同时咬住勒着他脖子的手腕,用力到牙齿都嵌进肉里了,那壮汉不得不撒了手。这孩子便往前跑,顺势拔出了温若寒腰间的佩剑,朝那些殴打他爹的几人刺去。

 

“婴!阿婴!”

 

“不许欺负我爹娘!”阿婴一边对温家仆人们胡乱划着剑,一边哭嚎着。

 

“你们这群废物!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吓到!快把他给我抓住!”温若寒站得离阿婴远远的,大声骂道,“还有你!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抓不住他回去就把你剁了喂鱼!”

 

这个壮汉颜面尽失,立马上前三两下就把阿婴抓住了,接着把气都撒在他的身上,用那满是粗糙肥肉的手狠狠扇了阿婴的脸,一次不解气来第二次、第三次……霎时阿婴鼻子、嘴角都出了血。

 

“你们这群畜生!!!”男子顿时怒不可遏,攒足了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朝那壮汉挥去拳头,然而。

 

“他爹——!!!”

 

男子被温若寒一剑贯心,重重倒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长泽,这是你自找的。”

 

蓝忘机将那副丑恶狰狞的嘴脸记得一清二楚。

 

“你,把他也扔水里吧。”温若寒指了指阿婴,向那壮汉命令道。

 

不管女子再怎么乞求,再怎么挣扎着往前爬,她最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满脸是血,像一个被人蹂躏后丢弃的玩偶一般,被温家人随意地扔进了自家池塘里。

 

 

蓝忘机在女子凄惨绝望的哭声中醒了过来。

 

这时,之前被蓝忘机用灵力封在囊袋里的那朵莲花也逐渐枯萎,凋落变成一片片皱巴巴枯黄的花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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