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羽》
01
冬。
细雪夜以继日地将山脊染成白色，寒风凛冽，吹得万物死寂。
层层白绒覆盖着谁家的茅屋，篱笆坚实地直立于皑皑白雪之中，孤零零的犁耙靠在小小的院子里。
一个头戴白色斗笠、身披雪衫的年轻男子推开了木门，腰间束着一把长剑，走在院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细碎的声音。
他从里屋拎出了一个小木凳，摘下斗笠，浮层的雪一块块地落到了地上，陷下去一个个凹凸不平的小坑。正欲坐下，他突然把手覆上剑柄，紧紧盯着篱笆外不远的小树下。
白茫茫一片中染上了一点红色。
殷红的血色。
他环视四周，除了自己刚刚留下的一串脚印，不见一丝人迹。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发现有突起的一块，用手扶去上层的雪，一个人躺在那里。
他连忙拍开了那人全身的雪，把人从雪地中捞了出来，只见这人左臂中了一箭，箭柄还完完好好地插在臂中，又去探他鼻息，非常微弱，他则安心地叹出一口气。
看来倒在这里很久了。
这人一身素衣，与雪融为一色，难怪不易被人察觉。他用袖子轻轻拭去这人脸上的雪渍，看清了脸，心道，生得挺好。
他便把人背了回去。
02
春。
山背被泼了绿，萦绕绿意间的鸣啭啁啾，在娓娓道来心中的爱意。
他又是一顶斗笠，一把长剑，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我回来啦！”他冲里面喊道。
一位额间束着云纹抹额，肤色白皙如玉的人走了出来。
“欢迎回来。”嗓音也是极好听的。
“我给你带了鱼。”说着便拎起手中的网袋。
“辛苦了。”他接过网袋，用额头轻轻抵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也欣然受之，还一幅很享受的样子。
“真香！自从你来我家后，灶台就没有受过苦了。”他将一口鱼肉咽下肚。
他不说话，又夹起鱼身中央的一大块放进对方碗里。
“别老给我夹，你多吃点，长身体。”
说来，当初他把他背回去处理好伤口，用温水浸湿的毛巾擦完了这人身子后，才发觉是个孩子，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热水不多没法接满一木桶给这孩子暖身子，他便只好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他裹上，自己脱掉外衣，把这孩子搂在怀里，两人再一起钻进被褥里。
就这样在被褥里钻了半天加一夜，直至次日早晨，这孩子才缓缓睁开眼睛。
“想当初你好凶，刚醒来就一把把我推下榻，胳膊受了伤都这么有劲儿，真不愧年轻。”他看着眼前这个会乖顺地给自己夹肉的小绵羊，不禁想起来之前时刻提防自己还会咬人的小恶狼。
“对不起……”他放下碗筷，头垂了下去。
“哎哎哎我听你说对不起耳朵都磨茧子了，你这孩子太较真了。”他用筷子扯下一大块肥美多汁的鱼肉放进前面那饭几乎没怎么动的碗里，“我就是无聊逗你寻开心。喏，赶紧吃，你做的这么香，别让它凉了。你不是喜欢吃鱼吗，多吃点。”
夜里，一盏油灯燃起，微微暖光映得这孩子的脸有些虚幻。
他拍了拍床褥，朝端坐在桌子旁的人喊道：“快来给哥哥暖被窝。”
那人眉头一抽，认真地说道：“魏婴，别闹。”
听他如今还是一本正经叫自己的名字不肯叫哥哥，魏婴一屁股坐到了榻上，开始跟他讲道理：“哎蓝湛，好歹我比你大，你叫声哥哥会少块肉吗？再说我都给你暖过身子了，你给我暖被窝怎么了，就当报答我不行吗？”
蓝湛闻此颇为羞赧，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我！”
“你什么？”
“我……”他憋了半晌没说出话，又坐了回去。
魏婴就喜欢见他羞还反驳不了自己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好久才直起腰：“好了好了，我真喜欢你这样子。不逗你了快过来睡吧。”
蓝湛蹙着眉头顿了好久才走过去，脱掉鞋子和衣而卧。魏婴把他脚头的褥子往里塞了塞，又卷了卷身侧的，蓝湛躺在里面说道：“不用卷了。”
“现在才初春，天还凉着，你又在雪地里冻过，更得注意保暖，我还怕你落下什么病根儿。”魏婴说着，将他裹得更严实了。蓝湛不说话，往下挪了挪身子，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裹得满意了，魏婴这才转身拿过挂在床头的那把剑，轻轻拔了出来，仔细用布擦拭着剑身，边擦边想着蓝湛的事。
那天蓝湛醒来后，魏婴试着询问过他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家在哪里，为何落难于此之类的，蓝湛都闭口不提，裹着被褥缩在一角，眼神极其恐怖。恐怕是担心再度受到迫害吧，魏婴这样想。于是没再问下去，并告诉了他这是自己家，是他把他背了回来，这里很安全，尽可能地想让他安心。
之后终于得到了信任，蓝湛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还解释道，当时只是中了一箭并无大碍，可以继续走路，只是胳臂越来越疼，脑袋也开始发晕，便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失血过多了吧，魏婴当时心里想，看这身行头应该是哪家小公子，之前肯定没受过伤，这么折腾当然坚持不了多久。
但当他问到为何会中箭，蓝湛有些犹豫，闭口不言。魏婴见此心知也许有难言之隐，也打住了话题。
“那你家在哪儿？”
“我家……在云深不知处。”
“云深不知处？听起来好似修身养性之地，里面住有仙人吧。”魏婴笑着说出来，本欲缓解一下气氛，见蓝湛却面色一僵，魏婴心道不好，莫非又戳中人家痛处了，连忙接道：“你爹娘肯定担心你，我送你回家吧。”说完才发现自己连路都不知道怎么走。
只见蓝湛缓缓张口，说道：“他们都不在了。”
魏婴哑然。
“我也……寻不到回去的路了。”
“……”魏婴心生愧意：“抱歉。”
蓝湛摇头。
过了半晌，魏婴突然开口：“要不，你留下来？”
蓝湛眼睛睁大。
魏婴接着道：“啊我是说，暂留下养伤，待你伤好或者记起回去的路了再走也不迟……”他瞄了一眼自己墙壁破到掉渣的屋子：“此处颇为简陋，得委屈小公子了。”
“我不是小公子。”
“啊……怎么说……”
“我能一直留下来吗。”
这次轮到魏婴瞪大了双眼：“一直？你认真的？”
蓝湛抬头，四目相视，点了点头。
于是乎家里就这么多了一个人。意料之外，蓝湛竟会做饭，还比魏婴做的好吃。魏婴偶尔会拿这个小正经开玩笑，逗得蓝湛涨红了耳朵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看的魏婴心里直欢喜。
魏婴坐在灯旁，擦着剑，笑意爬上嘴角。但转念一想，蓝湛就真的要这么一直待着这里吗。